一

 

这是我的村庄，这是我的故乡。这里马羊成群，这里五谷丰盛。我是村庄的孩子，我是故乡的儿子。我，太累了。一路奔波，旅途劳顿——在这里安顿下来，这里，我永远的家园。

 

故乡给予我的，故乡的恩赐。在故乡里，我永远是个孩子，我可以淘气，可以任性，可以无拘无束，但故乡永远是那么触手可及。故乡之于我，永远是奉献；而我之于故乡，却永远那般依恋，近乎索取。

 

像个容易受伤的孩子，皈依故乡的我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拼斗和忧伤，只愿依偎在您的怀里，依然能儿时般叫您一声：母亲。

 

黄昏下的村庄镀上了一层晕黄，炊烟袅袅中，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安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美得安祥。安祥之美。当雨水如期而至，整个村庄沉浸在大雨之中。此时的我离村庄是那么的亲近，近到我可以触摸到母亲淌满汗水的脸。该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慨：世界很大，只有我们两个，我和我的故乡！

 

一切那么静，那么美。母亲，面对你，我可以哭吗？尽情的流泪，尽情的悲伤……在这样一个夜晚，我捧着四十年前那个诗人写就的诗句：……呵上帝！/在犬牙的甬道中让我们反复行进，/让我们相信你句句的紊乱是一个真理。/而我们是皈依的，/你给我们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穆旦《出发》）是历史的巧合吗？穿越40年的时空交错，我们对望。“你给我们丰富，和丰富的痛苦”，多美的诗句呀！何尝不是啊，一如我永恒的悲伤，丰富的痛苦。

 

村庄。故乡。母亲。明天我将重新背上行囊，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应当义无反顾，风雨兼程。但明天的明天，我依然会把你想望。真的，我无法不爱你，我的母亲，这是我的宿命。

 

 

二

 

九月的草原。众神死亡，野花一片。我是决绝的独行者，背着行囊，手把胡琴，穿行是我唯一的宿命。

 

是远方的风吗？比远方更远？我的目光所及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的风挟裹着胡琴声声，寂寞而忧伤。一如我的希望和绝望。

 

还是那把胡琴吧？把我此刻的悲伤诉说给远在远方的你：我的母亲，还有恋人。呜咽声声，但我泪水全无。请允许我，允许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归还给如我般忧伤的夜。你还在那里吗？在那里执拗的等待，明知是不可穷尽的未来？木头和马尾心在咫尺，却身在天涯。再一次的把你记起，无边的草原，无可名状的你我的悲伤。我，我的琴声呜咽，但全无泪水。

 

你是谁？——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地，我也记不清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

 

你从哪里来？——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这么走。

 

你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可是，我还要走。到远方去。

 

远方。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即便是那些零碎的白的蔷薇，或不知名的小花。只有那轮明月（有时也是残缺不全的）照着我的生前和身后，夜夜如此。你听，远方的风带来了远方的琴声，和着我的。所以，我并不孤单。但近处的我是孤单的，因为面对茫茫草原，我，只身打马，过草原。

 

今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附：             《村庄》（海子）

 

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1986年

 

 

              《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1986年

 

 

（九三学社菏泽社员 侯长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