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散文是公认的现代散文和现代汉语的楷模。叶圣陶讲过:“论到文体的完美,文字的全写口语,
朱
先生该是首先被提到的人。”“五四”时代的文白之争中,白话文究竟能不能达到乃至胜过唐宋八大家之作,朱自清的创作实践是最好的回答。朱自清为文,把古典与现代,文言与口语,情感与哲理,义理与辞章,结合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那种洗尽铅华又雍容华贵的风致,实在是现代“美文”的骄傲。
朱自清的散文是世上真正美丽的东西。她满贮着一汪诗意,仿佛轻风拂在脸上,又像落英漂在水上。在他笔下,声音似乎有温度,月光似乎有颜色,气味似乎有重量。每次读《荷塘月色》,我总是疑惑:那分明是一个乱世,一段混浊的历史,他却酿出如此宁谧的文字。宁谧得让人感觉:就连那“心里颇不宁静”的哀愁,也成为一种诗化的美丽。
朱自清为人文人气颇重,其为人为文均表现出中国知识分子正直清白的节操。他的最终拒绝美援面粉而从容赴死便是明证。他代表了整整一个群落,或者说一个阶层,或者更严格地说,一种类型的文化人格。且把它定义为:象牙塔里的翱翔者。
“五四”低潮后,知识分子极其苦闷。但苦闷并不意味着消极,正像迷惘并不意味着堕落。摩挲这一段历史,我们会发现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相对于革命,他们似乎更倾向于韧性的文化上的战斗,如胡适之,如鲁迅。朱自清也是。他辗转于各地,忙着写诗,忙着作文,忙着教书,再后来由于战乱简直可以说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都很痛苦。并在这段历史中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他们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革命,成为本阶级的叛逆者,如鲁迅;要么反革命,如陈源。朱自清彷徨了。他们追求进步,渴望翱翔,但他们又不想与他们原生的阶级作彻底的决裂,还不想放弃这大动荡里比较安定的生活。于是他们想逃避,暂时地麻醉自己。于是选择了第三条路:遁入学术、文学、艺术,遁入他们自己营造的象牙塔。朱自清说:“国学是我的职业,文学是我的娱乐。”《荷塘月色》也许就是这种“娱乐”吧。
特殊时代的特殊中国造就了这种文化人格:象牙塔里的翱翔者。我无意贬低朱自清的价值。他是现代最重要的作家、学者、民主战士。其散文,不仅给我们留下了一方宁谧的家园,一片如水的月色,而且“以缜密细致的写法,完成了向旧文学示威的任务”(鲁迅语)。我只是说,他不够决绝而已。他更多的是独善其身的君子风格。(或许,满世皆浊我自清是他名字中的应有之义?)鲁迅给人以贝多芬的叛逆与深邃,而朱自清却像莫扎特一样清丽而平和。但这就是朱自清。一个好人。一个矛盾的人。在那个彷徨的时代里痛并快乐着。从一片嘈杂声中投映给我们一片荷影,一落蛙鸣,一声长长的叹吁。
(菏泽社员 侯长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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