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普照，选择这样一个心灵宁静的春日，记下对外婆的追忆。外婆已经逝去一年多了，这一年来总想为她写些什么，可是却始终不敢面对这一方白纸，怕自己的思绪不能成行，怕眼中的泪水淹没整个世界……
外婆是个跨世纪的老人，生于19世纪初，逝于2010年正月，享年92岁。她是一个裹着小脚的农家老妇人，和蔼的脸庞，永远一身中式大襟衣褂，宽松的裤腿用黑绑带绑着，给人的感觉总是干净利落的。外婆的一生经历过战乱、饥荒，也经历了改革开放和新时代的富裕与和谐。她一辈子生育过7个子女，但最终成人的只有我舅舅和母亲两个人，其中的悲苦与伤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所以外婆特别疼爱晚辈们。我就是在外婆的身边长大的，外婆曾用她粗糙的手拉着我的小手学走路；在我上学的日子里，外婆早起煮的冒着热气的红薯“轱辘”是我最温暖的记忆；工作后，我遇到过的艰难与困惑是依偎在外婆怀里化解的；成家了，外婆看着我穿着红嫁衣坐进嫁车里；我有女儿了，外婆又扶着我的女儿学走路；女儿上学了，反过来教老态龙钟的外婆学认字识数……
我就是在这如水的岁月中认知外婆，熟悉外婆，依恋外婆，对外婆难舍难离的。打开紧封的闸门，让记忆的潮水来显映外婆悲欢交织的一生。
（一）旧时代的外婆
外婆出生在旧时代一个富足的农村大家族里，太姥爷乐善好施，在村里有极高的威望，外婆也受此影响，一生行善济贫。外婆是从小生活在自豪与幸福之中的，但是当年传统家族里纷繁复杂的家庭关系又让外婆倍偿了不安与委曲。终于，一顶花轿把外婆娶到了万全庄她的婆家，她在此度过了七十多年的时光。外婆经历了旧时代由女儿变为人妇、人母的那种特有的陌生、惶恐与无奈，那是我们新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与想象的。
婚后，外婆又经历了战火纷飞的年代和饥荒挨饿的日子。外婆的大儿子在出生一个多月时，就和外婆一起在鬼子的枪林弹雨中经历过劫后余生，而外婆后来生育的5个儿女都因为饥饿和伤病早早早夭折。虽然在那个缺医少药、饥苦贫穷的年代，伤亡个孩子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其中一个女儿的死亡却是让外婆一辈子都不能释怀的。那时候，农村妇女都是白天种地、晚上纺花贴补家用。一天夜里，外婆怀揣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坐在灯下纺花。昏暗的灯光，寂静的深夜，辛劳与疲惫夹着睏倦向外婆袭来，怀中的女儿睡着了，外婆也不知不觉伏下身昏昏睡去……等外婆醒来，身下的孩子早已断气了。外婆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叫天不应，欲哭无泪……没养育过孩子的人无法体会外婆当时心底里的那份伤痛与自责。以致于多年后，外婆做出了一个惊动乡邻的“壮举”。那时舅母的二女儿因先天性发育不足不会吮奶，饿得气若游丝，舅母没了办法，把她丢弃在草堆里。看着孩子苍白的小嘴，外婆把牙一咬，毅然把孩子抱进自己屋里，用清面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外婆三天三夜未合眼，硬是把孩子的命给抢了回来。后来，外婆纺花织布给孩子换回来一头奶羊，将孩子养大。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结婚生子有了一大家人的二表姐，这件事传为村里的一段佳话。多年后，我问外婆当时咋想的，外婆说：咋想的？唉！丢孩子丢怕了呀！
外婆养育成人的儿子是十里八村出名的好会计，清正廉洁，受人敬仰。唯一的一个小女儿（我母亲）是60年代的高中生，而且从小心灵手巧，剪纸、绣花、写字、学文化样样精通。当年供应一个女孩上学到高中是很少见的，为了让女儿上学，外婆吃的苦、受的罪只有她自己明了。不过外婆也享女儿的福了，她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我母亲家里度过的。
（二）新时代的外婆
改革开放以后，人民的生活逐渐富裕了起来，外婆的美好岁月也随之而来。外婆常忆起小时候我坐在小木车里看她们收粮食的情景，还怀念她伴着我母亲随军到部队生活的快乐日子，她尽心尽力地为儿孙们操劳着。
90年代初，我参加工作了，用自己挣的钱变着花样地买外婆爱吃的烧饼、麻花、包子、糖糕、胡辣汤、混饨……外婆笑得合不拢嘴，说：“又乱花钱，能吃饱喝足不用去要饭，我就知足了！”是啊，外婆特别容易知足，她一辈子吃苦耐劳，对吃穿从未挑捡过，但后来唯独怕吃胡萝卜，那是1958年过吃萝卜喝水的日子过怕了呀！由于经历过饥荒年代，外婆落下了严重的胃病，60多岁时就羸弱得经不起风吹，但她没想到自己的胃病能在长期的中药调治下康复过来，她更没想到自己能健康地活到90多岁。
裹着一双小脚的外婆曾柱着拐杖拉着妈妈去要过饭，而在新时代里，外婆坐过汽车、火车、轮船，还坐过我家的私家轿车。外婆最远到过湖北我父亲当兵的地方，看过武汉长江大桥，登上过泰山，看过长江、黄河，还看过家乡新建的音乐喷泉。望着腾空而起的水幕，和着高亢激昂的音乐，外婆乐呵呵地说，她没有想到啊，她看到了那么多村里的老婆婆都没看到过的美景。
外婆更没想到的是，她还为北京奥运会添了彩呢！我母亲自小在她的熏陶下喜欢剪纸，退休后母亲潜心钻研剪纸艺术更是离不开外婆的支持与帮助。2008年，母亲为北京奥运会创作了一幅奥运福娃剪纸长卷，已近九十岁高龄的外婆也用她苍老的双手拿起剪刀，兴致勃勃地帮忙剪。菏泽电视台和报社都曾报导过外婆，有一张珍贵的照片记录下了外婆剪纸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幸福、甜蜜与快乐永远感染和激励着我们。
（三）外婆的离去
岁月无情，虽然我们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是当看到外婆日渐衰老的时候，我总是不愿相信外婆真的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离开她深爱的一个个儿孙们。
外婆的晚年，正是我忙工作、忙生活、忙孩子、忙追求的时期，忙碌的日子使我日渐忽略了与外婆的心灵沟通。感觉外婆的晚年应该是寂寞的，虽然儿孙们常去看望她，虽然我们还是常会给她买些好吃的送去，但是已经耳背的外婆常常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看着我们嘴巴一张一合，她常常纳闷地轻轻叹气，而我们也总觉得她理解不了我们说的新事物、新名词，对她不解的眼神只是报之一笑，对她偶尔的询问也是吱唔过去而已。现在才发现，这些已经成为我们今生对外婆无法弥补的愧疚。
在外婆人生中的最后一年里，外婆总是“懒”得动，她总爱躺在床上睡觉，说是躺着舒服。尤其是到了晚上，外婆早早坐在床上，一个连着一个地打着哈欠。我害怕听见外婆深深的哈欠声，怕她沉沉地睡去不能醒来。2009年秋天，外婆先说腿疼、腰疼，后来又说背疼，晚上疼得厉害，可是外婆从没有在晚上惊扰过我们，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外婆是得了重症。在给外婆做检查时才意外得知外婆患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无药可医了。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把外婆爱吃的、能吃的都买来，还有各种止痛药一瓶一瓶地买来放到外婆床头。外婆服药后感觉好多了，她高兴地说：“这就好了，别再担心了，没事了。”她还坚持拄着拐杖每餐都挪到餐桌吃饭，后来是我们端到床前给她吃，再后来是喂给她吃。直到有一天，外婆突然出现呼吸衰竭，大口大口喘不过气来，赶紧请来医生给她打急救针，还买来吸痰器应急。惊慌无措的母亲跟舅舅商议后从老家医院叫来救护车，把外婆接回了县里最好的医院，外婆在县医院里住了20多天，并在那里度过了她人生当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们围绕在她身旁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就像小时候她照顾我们。外婆清醒时拉着二表姐的手说：“有你照顾我，我最舒心了”。外婆对我说：“咱一直住在医院干啥，我一点也不难受，咱回家吧”。在外婆最后的时光里，她从没有说过一句消沉的话，也从没有对我们发过急。我们几次把外婆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直到外婆瘦骨嶙峋的手再也扎不下针。
正月初七，外婆被舅舅接回了老家。正月十二傍晚，撑灯时分，外婆喝了半碗面叶，安然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呼吸。母亲说外婆在最后的日子里没有感觉到疼痛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三天后，春雨濛濛，外婆身着她自己做的大红棉袄，戴着我母亲绣的花帽、花鞋，安详地躺在棺椁里。
冬末春初的泥土是冰冷的，也是松软的，外婆坟土的周围都是青青的麦苗。难道外婆真的就这样与我们生死两相隔了吗？我用泪眼凝望旷野，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濛濛细雨仿佛是外婆温暖的双手为我们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雨逐渐下大了起来，仿佛催促我们回家。送葬的人群刚刚返回家，一声连一声的春雷就在正月的天空中炸响，雨水夹着冰雹下了足有半个时辰。我想，外婆躺在黄土地下应该是安然的、是踏实的。生在黄土地上，归于黄土地中，这就是一个农村老妇人的一生。
（四）如果外婆还活着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回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那是外婆柱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这是一首曾风靡一时的经典老歌，最近我耳畔常回响起这首歌的旋律。我后悔以前外婆健康时没有想起带她去看海，没有想起带她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如果外婆还活着，我一定要带她去看看大海，看看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长城……
如果外婆还活着，我一定多抽出些时间陪她说说话，一定多给她做些她爱吃的粥汤，我还要再买回各种她未吃过的水果让她品尝……
如果外婆还活着，我一定会给她解释清楚，为什么从电脑里会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为什么音乐喷泉会变幻姿态、会喷出那么高的水柱……
今年的正月十二是外婆去逝一周年的祭日。前一天整个天空阴沉沉的，我悲伤的心情也降到了极点，当天却风和日丽，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外婆是如此地疼爱她的儿孙们，用她的慈爱温暖着她的儿孙们。乡村的小路上还有些许未化的春雪，干旱了一冬的土地湿润了，麦苗也返青了。来到外婆坟前，我无声的哭泣淹没在周围的痛哭声中。金宝纸箔燃起熊熊火焰，将我们对外婆的怀念与祈祷送去。我挽着伏身痛哭的妈妈，拉着长跪于地不肯起身的二表姐，此刻我们与黄土地下的外婆是如此的亲近……
虽然外婆的离去是我最深的痛，但我知道外婆是不愿让我们多为她伤心流泪的，她一定希望我们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她一定希望我们照顾好自己的父辈老人，她一定希望所有的老人都拥有幸福安逸的晚年，她一定希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安定富裕。我们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爱心，关注和谐社会建设，营造美好生活。
祝愿每一个家庭都幸福快乐！祝愿我们的社会更加和谐富足！
（菏泽社员 周艳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