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

我的童年生活在经济拮据的年代，自然没有今天儿童七彩般的年华。我的童年记忆似乎只有发小们一起顽皮打闹的美好回忆。父母们忙着挣钱养家，没时间照顾我的业余生活，生活的窘困也让人无法享受生活的丰富多彩。

在枯燥重复的年复一年中，我慢慢的长大，不再像幼儿时期那样乖巧，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童年生活。于是经常向父母提出外出的要求，父母总是制造种种借口阻止我外出，他们担心他们唯一的儿子外出发生意外。即使这样，仍没阻止我外出的“野”心，经常趁父母不在，偷偷溜出“撒野”，父母回家看到我跟“泥猴”般的模样自然心领神会，但他们知道把一个男孩栓在家中也极不现实，于是采取“绥靖”政策，我也乐得逍遥。

夏天到了，我的大姨妈从乡下来省亲，终于有人在家陪我，我自然愿意。期间，姨妈多次提出要带我去她家住几日，母亲担心给姨妈添麻烦，再者我还要完成暑期作业，便迟迟未应允。我有点着急，父母自然是不便去找，我便找几个姐姐，让她们说情，又做姨妈工作，让她做母亲的工作。如此这般，在随后我信誓旦旦地保证完成作业后，父母欣然同意，我的第一次农村生活就此开始。

姨妈家住的不远，按现在的路况，典型一市郊。但当初路况不好，感觉非常遥远，尤其是对于第一次走出城市的我，是在一路苦苦期盼中，在经历半天多时间后，才辗转几次车后到达。

农村与城市还是有差别的，但对我来讲，那就一个词---“新鲜”。那广袤的农田，那独门独院的院舍，还有圈里的猪，院里的鸡鸭狗，完全一个陌生的世界鲜活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姨妈家村前有一条河，河流不宽，蜿蜒着从村前流过，河水不深，不是汛期人们都趟水而过。但现在正是夏季汛期，绿色的河水漾着，随着一阵阵涌浪奔流而下，看得人心痒痒。我跟姨妈提出要下河，姨妈一听，脸色都有点变，连连说：千万不可以，等有时间让他儿子，也就是那个大我很多，但我依然称呼哥哥的姨家表哥带我才行。

说起这个表哥，他的女儿比我都大，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儿子，还要称呼我叔，一开始真晕，后来知道里边的辈分，也就如此这般了！

没过两天的中午，姨妈告诉我中午表哥带我下河，我早早准备好，只等表哥招呼。表哥忙活完，带上我和儿子直奔河流而去。  

呵！没想到，中午烈日下人声鼎沸。河流里汇集了不少人。我兴奋的跑过去，走近看才发现，河里一色的爷们，而且全部裸体，或游泳，或沐浴。我正穿着内裤迟疑着，表哥在旁催促，还不抓紧脱了下河。我也顾不了太多，把内裤一脱，直接就跳进河里。

河水真凉，我在河里扑通着，与我那个大侄打着水仗，表哥则在旁死死盯着我。我有些难为情，知道姨妈叮嘱他保护我，便提出让他去游泳，但他说河中央水深有2米，我自己玩他不放心。看！跟人添麻烦了不是?表哥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避免了他在烈日下暴晒。他教起了我游泳，一招一式地，教的有法，学得起劲。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河里人头渐少，肚子也有点咕咕叫，便上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准备回家吃饭。

返回的路上，我问大侄，为什么大家都裸体游泳？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都上哪了？这样做不怕别人看见笑话？大侄说：这是他们这儿多少年都约定俗成的习惯。夏天的中午做饭时间，女人们在家忙饭，女孩们回避河边，期间河里河下就是男人的天下，沐浴、游泳，一律裸体行动，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会笑话。大侄一席话，使我释然，原来如此啊！我们约定，明中午继续。

第二天中午，我主动缠上表哥让他继续教我游泳。表哥也乐得愿意，这样他大手攥住我，我跑不出他的手心，自然就不会出什么事，呵呵，这叫一举两得！

这次我不再缠绵，跑到河边，迅速褪掉所有衣服，一个打挺就跳进河里，表哥在后边直喊慢点，好啊！多亏跟姨妈来乡下，在城里怎么能享受如此的美妙！表哥耐心地一招一式的教我，没几天我就学得有模有样……

这会儿的表哥心里有底，开始逐渐松手，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条小鱼一样在河里游动起来，表哥和大侄一左一右旁边护驾，我没用很大一会就游到河对岸。

爬上河岸，我第一次静静地注视着河里的人们。我看到老少爷们，都抛却了平时的羞怯，在河里自由自在的嬉闹着。那些辛苦劳作在田间的老农们，此刻仿佛都焕发了青春，在清澈的河水里自由地游动着，尽情享受自然的恩赐，享受着这属于自己的短暂地放松时刻！

我被眼前的情景感染着，被这天然的，不！是天性的一切陶醉着，我想我若这次不来乡下，这一切是我在城里，永远都无法感知到的，无法凭空想象出的……

我感谢姨妈的邀请，感谢父母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在完全新鲜的另一个世界里，感受到如此多生活的美好，如此多人生的收获！

表哥敦促我吃饭时间到了，我跳下了水，在他们的保护下游回了对岸。

吃饭时，我跟姨妈炫耀我学会了游泳，姨妈亲昵地抚摸着我的头，表扬我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提醒我注意安全，并叮嘱表哥和大侄要看好我！表哥家的两个女儿不干了，说表哥偏心，我才来两天就学会了，她们整天守着条河都不教她们。表哥连忙解释，你们下河时是女人时间（注：当地是吃过晚饭，天色渐暗时是女人下河沐浴、游泳的时间,听大侄说，女人们大多是下河冲凉，游泳的还真不多），我没法下河，你妈又不会。虽理由充分，但姐俩依然是嘴巴翘得高高的，一脸的不高兴。姨妈也打圆场，说：女孩不是男孩，不会就不会吧！这才将姐俩的话头打住。我暗自自责，都怪我话快，光知道炫耀，不知惹了这么多不愉快!

随后的日子，上午跟着表哥等下田劳作，中午下河游泳，下午则跟着大侄上山打草，喂鸡、喂鸭等，帮助干点杂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开学临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作业没作。虽然姨妈没少督促，但我那听得进去，加上姨妈不是亲妈，光来软的不来硬的，我便一直逃着。眼看假期将至，我只能晚上拉夜完成，好处我学习不错，没用多少时间大功告成！

分手的时刻到了，我泪眼婆娑，姨妈和表嫂，还有几个孩子送了一程又一程，姨妈不放心，又特意让表哥把我送回市里，亲手交到父母手里。

时光如梭，转眼几十年已过去，母亲和姨妈都已告别人世，睹物思人，每每都是泪盈眼眶！

在姨妈病危期间，为能再看上她老人家一眼，我告假前往看望。此时道路已修到村里，我只用我当初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村里。村里村外变化很大，除姨妈和表哥都老了以外，应该说村容村貌的变化还是很让我高兴。

惟一让我意外和痛心的就是那条从村外流经的河流，那装满我童年美好记忆的河流，已经完全找不到半点踪迹！那溢满河床的河水已荡然无存，只有未罩过河底的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流淌着。鱼虾已经绝迹，沐浴的男人，洗衣的女人已经寻不到半点影踪。装载着我童年美好回忆的那条小河，我已找不回你半点痕迹。

听表哥说：近几年的大旱，上游修了好多橡胶坝，把河水层层截流，几家上游的造纸厂大量竭泽而渔的使用河水不说，更是把大量的未经任何治理的污水排进河里，将原先一条生机勃勃的河流变成了现在这样人都无法走近的“死”河。

我欲哭无泪，我不知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还是地方经济发展短视造成的惊人恶果？我们为什么要用如此大的代价，来换取区区几十万、甚至只是几万的GDP。难道我们经济发展的目标就是要制造出N条人和动物都不能使用和生存的河流，制造出一个个“前污后治”的发展模式，来实现我们追求的现代化。当我们开着车走在肮脏和污染的城市乡间，我们是不应该反思我们的发展模式，是不应该走一条环保高效的发展道路，我们不能重蹈发达国家用沉重代价换来的发展教训，用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生命付出作为代价！

在看过大姨妈后不久，大姨妈就离别人世，在送行时，我听表哥说，当村和附近几个村，最近几年癌症发病率非常高，即使他们院里水井的水也已经变了味，不知是否因为污染的影响。我叮嘱表哥多多保重，不行就到外嫁的闺女家去住，但他还老传统，说：农村没有去闺女家住的，现在和儿子住在一起，要去，一是儿子不会同意，自己也不想这样做！看着表哥为难的表情，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很为表哥一家的身体健康担心……

可能因为姨妈的离世，更主要是因为那条承载我美好回忆的河流的惨状，自此以后我再没有回过表哥家，有事电话和电邮联系。不是因为挤不出一点时间，确实害怕再次看到那条小河，勾起我的痛苦！

一次联系中，大侄说现在当地政府正在治理这条河流，并列入当地年度计划，期盼着能早日恢复小河的旧貌。听着电话那头他兴奋的话语，我的心也热乎起来，毕竟那条河承载着我童年快乐的记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条小河又恢复了清清河水的流淌，村民们又可以下河游泳，又可以在河边洗衣裳……

                                                  （九三学社青岛市委员会  丁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