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是个苦命的人。
他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不幸,从小厄运就一直紧紧追随着他。如今,他仍然在艰难的生活里不屈地跋涉着已苍老的身躯。
我家跟舅舅生活在同一个村子,房子离得很近。我是舅舅看着长大的,对他怀有深厚的感情。
自从我外出求学,一年当中就很少见到他了。
但是这位老人一直印在我心里。每当想起他,哪怕是仅仅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就暖暖的,充满了温情。
舅舅今年65岁。这个年纪,本不该十分苍老,但他弯腰驼背的外形和刻满风霜的脸庞,总让人错误地意识到他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舅舅的一生异常艰难酸楚。他的经历常常使我怀疑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吃苦受罪的。
从亲缘关系上讲,他不是我的亲舅舅。他的父亲是我姥爷的亲弟弟,论起来是我的堂舅。舅舅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了,留下了他和一个不懂事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姨)。两个幼小的孩子无法生活,姥爷就把他俩过继在了自己名下。除了我母亲,姥爷没有别的孩子,他于是成了姥爷的儿子。
还没等舅舅品尝到幸福生活的滋味,姥姥去世了。那一年,母亲也出嫁离开了家。于是舅舅反倒成了姥爷家的帮手,照顾姥爷、看护妹妹,小小年纪就跟着姥爷开始了打拼。
没过多久,姥爷因为成分问题被打倒,气病交加仓惶离世。舅舅和小姨又一次成了孤儿。
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大人解决温饱都成问题,何况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贫穷的母亲也难以接济他们,沉默寡言的舅舅越来越忧郁了,他不得不带着妹妹外出要饭。
望着两个孤独的背影离开村庄,母亲的心都碎了……
哥哥姐姐出生以后,父亲因“四清”事件遣去了外地,常年不在家。舅舅又成了我家的帮手,重活累活帮着干。母亲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最要命的是全身过敏症,每当吃药不当就突然发病,一旦发病,全身浮肿,甚至无力行走,长时间好不了。
那时,舅舅才十几岁,没有钱治病就打听土方,挑来一桶桶的水烧热,盛到备好的大缸里泡上草药让母亲熏洗,天天如此,然后他就坐在灶口开始给母亲熬药,他不舍得用好草,熬药的草总是很呛人,呛的他眼泪直流。
那时候人们固执地认为,药熬的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就这样,舅舅夜晚熬药的形象多少年来一直定格在了母亲心里,成为永远的痛惜。
直到如今,每次说起舅舅的往事,母亲还是止不住流泪,舅舅太苦了。
舅舅到了成亲的年龄,一直找不上媳妇,家里一贫如洗、没有爹娘,哪个姑娘也不愿过来受罪。母亲急的四处托人央求许诺,终无结果。最后,母亲做主,用出嫁小姨换来的所有彩礼钱终于给他讨得一房媳妇(也就是我的舅妈)。
舅妈也是穷人家的女儿,对舅舅不错,他终于有了相依为命的人。
甜蜜的日子刚刚开始,舅舅的家终于有了温暖的味道。
舅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想要再生儿子。结果生下了第三个女儿,此时家里除了门框和床铺,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习惯了贫穷的舅舅,没有在乎,又开始了期待儿子的漫长孕育。母亲苦苦哀求他别再生了,带着闺女好好过日子吧。舅舅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姐啊,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咱们老李家绝后吗?母亲流着泪水怔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舅舅虽然贫穷,为人做事却从不失礼,人情私事从不落伍。家徒四壁之时,众里乡亲给予了他们一家力所能及的帮助与他平时的善良为人热心处事是分不开的,因此,一群孩子跟着他野草般存活了下来。
几年之后,舅妈终于又怀孕了,等要生的那天晚上,家里连口热水也没有,只我母亲一人在场,结果,勇敢的舅妈在胎位不正的情况下,自个儿硬生生地把儿子“站生”了下来,真是奇迹啊!如今想想真叫人后怕。
四十多岁的舅舅终于熬来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依旧困苦,有了儿子,舅舅的幸福似乎有了寄托。
在跌跌撞撞的磨难之下,舅舅如今已六十多岁了,儿子二十,还没有娶媳妇。
如今,舅舅在拼命地为儿子挣钱盖房。在农村,盖房是娶媳妇的首要条件,没有房子,连提亲的资格都没有啊。
舅舅像牛马一样忙着四季,闲暇里出外放羊,舅舅的手如同粗糙的树皮,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含满了辛酸。每次去看他,望着他蹒跚的身影,想起他诸多往事,都心酸无比。
可是舅舅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苦痛的诉说、幽怨地度日,他总是那么沉静而缄默,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苦难,习惯了在苦难中忍受,只要有一点满足他就感觉非常幸福吧。
这种在苦难中打磨出来的心态,如同料峭寒风中不屈的枝干:坚持、挺立、执着至麻木,这些,我将深藏于心。
每个人的一生都难免遭遇坎坷,许多事也许根本无力改变,舅舅的经历是否是在提醒我们,如何用平和的心态来对待生活中的缺憾和苦难呢?
我深深感觉到,他是在用生命的力量去化解那些遗憾,虽是卑微的生命,也在隐忍着开启生命之花。
(九三学社潍坊市委 王淑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