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那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 最初的记忆已渐渐淡忘,但一直清晰记得村里第一次分地时的情景。母亲抱着三四岁的我急急地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和别人打招呼时,我隐约听到几次“抓阄”两个字。当我们赶到村队场院的时候,母亲已经气喘吁吁了。 父亲,早已在那等着。人可真多,挤满了场院,我们好不容易才挤到父亲旁边。每个人都喜笑颜开,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说着笑着。听到有人喊,“一会儿,让孩子抓阄吧,这孩子有福,肯定抓不孬。” 父母高兴地应和着。分地?那时的我,哪懂得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高兴,只是懵懂地看着他们,跟着笑。 过了很长时间,挨家挨户地开始抓阄,轮到我家时确实是我抓的。父亲接过去,小心地打开,抬起头对大家笑了笑,有人说挺好。后来我才知道,那片地算是好地,只是距离村比较远。好在父母都是能吃苦肯吃苦的人,每年多下点力气还能多收点粮食。所以说,这阄,不很好但也不坏。 土地是农民的命。1983年,我们村大包干伊始,生产基础薄弱,人们的生活还是非常穷困。“大河有水小河满”,这是墙面上印刷最多的宣传语,可那时怎么也看不到大河里的水有多少,“小河满”更是不可想象的情景了。穷,成了每个人的标签;饿,是每个人说的最多的词。所以说,见面打招呼时总是问“吃了吗?”——那是最温暖的问候语之一了。 山村地少,人均不足一亩。大多还在山沟里或者山坡上,贫瘠少产;没有水库,不能引水浇灌,只能靠天吃饭。再加上那时粮食品种的原因,亩产很低,平常也就勉强填饱肚子。吃的最多的还是地瓜和玉米。煮一锅地瓜,就着咸菜,后来才有了锅沿下的一圈玉米饼。大人们,忙时只是用开水烫上一大碗地瓜,那就是一顿饭。万一赶上灾年,生存都成了问题。但毕竟大包干后,人人都有了土地,土地也得到了更好的使用,亩产越来越高,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在我七八岁刚上小学那会,虽然学校和家长对孩子的学习抓得不紧,但我们还是不敢迟到早退。只有放学后时常和三五个小伙伴一起挎上篮子拾柴火、挖野菜、捡麦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捡麦穗的时候,太阳虽然不太毒但也照得人无精打采,肚子咕噜噜地叫唤着,懒洋洋地走在田间地头、麦垄中。学习成绩虽然不好,但和干农活比起来,还是更喜欢上学,特别是冬天清早上学前,从炉灶里掏出还略微烫手的烤地瓜,边走边吃香一路。 也正是因为生活贫困,每家每户对自己的土地更加精心地侍弄着,更像是照顾自己的孩子。春夏秋冬,日夜奔波忙碌,最忙时天不亮就出门、天全黑才回家,如此两头黑地劳作,只为能多收点粮食。一年到头刨地、施肥、除草、收种、备种等等,一样都不敢马虎。最忙时应该是麦收前后,尤其是收完麦子紧接着就要种玉米,雨后很快就能长出苗,在一拃左右高的时候,还要给它施一次肥。在我读二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就有钱买点化肥了。记忆中,父亲用镢在苗前刨个小坑,我提着一小篮子化肥紧跟在后面,挖一小勺化肥放进去,母亲再用脚埋上——这是最适合一家三口干的活了,也算是所有农活中最轻松的。即便如此,对年小的我来说也难以吃得消,往往最后只能坐在地头看着父母把剩余的活干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句诗是我记忆最深、永不会忘记的,寥寥数字刻画出了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情景。与其说诗句刻在了我心里,倒不如说是父母劳作的情景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冬季,算是清闲了下来。妇女们拉拉家常、做衣服做棉被,男人们谈论着收成、来年的打算。少不更事的我,夏天盼望着下雨可以不用下地干活,冬天盼着下雪可以遛冰、打雪仗……贫穷,但都快乐、幸福,心里对明天充满了美好的渴望。 随着粮食品种的改良和人们的辛苦劳作,日子逐渐有了起色,吃食种类开始多了,除了煎饼窝头,可以有杂粮馒头,再后来有了面条,水饺也开始吃得起了,即使肉少油稀,毕竟日子好了起来。但经济来源还是很少,大多人家似乎只能卖点鸡蛋。后来,粮食稍有富余的人家便开始养猪。鸡粪、猪粪,是最主要肥料,对有些家庭来说甚至是唯一肥料。所以每家每户慢慢都有了鸡圈、猪圈。每年开春,家家户户第一件大事就是出大粪,把猪粪一锨一锨地锄出来,屯集在墙根下,虽臭气熏天,但没人厌烦。 后来,为改善生计父亲开始外出打工,农忙时回来,平常就由母亲一人料理着田间地头。那时的打工就是下苦力,说是血汗钱一点不为过,除了补贴家用,每年还能有点结余。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年前煮一锅或多或少的肉骨头,父母把撕下来的肉保存起来过年招待客人用,而我就在旁边狠劲地啃骨头,甭提有多香。这时我家的日子也明显好转,一家人不仅能吃饱饭,面食不再是奢望,也不用等到过年才能吃上,水果也能吃一些。记得小学四年级时,我吃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香蕉——当时真的感到不好吃,不甜还涩涩的,可能是不熟吧。 1989年,我们村里划出部分比较偏远的山地允许村民承包,这是我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又一发展,进一步提升了农村土地资源配置效率。父亲抓住这一发展机遇,果断辞去村鞭炮厂厂长职务,成了村里“带口粮田上山专业户”。那片山地,就在我抓阄抓到的那几块土地周围。后来父亲对我说过,如果当初我没有抓到那些地,他可能就不会下那么大决心去承包这一片山和地。所以,虽说不信命运学说,但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成长、变化毕竟是前后相连、有轨迹可寻的。村里为了庆祝承包制的顺利实行,还特意放了一场电影。 自此,我家有了更多的土地,走上了一条更宽的致富之路。上山后,除了必要的口粮地,其他土地都种上了苹果、桃等经济树木。为了种植方便,整个家都搬到了山上,一年365天吃住在山上,大约每周回村一次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处理家事,我们家成了真正的“上山专业户”。父母在土壤较为肥沃的山根或山坳中,开垦出不少的土地。第二年又开始选地基盖房,从草窝棚搬了出来,这才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前前后后连续好几年,村里的很多亲戚、邻居帮我们开荒、种地、盖房子,现在每每提起,父母一直念叨着、感激着。 头两年,因购买苗木、农药、化肥等投钱多而收益几乎没有,家里极其缺钱;幸亏有那三四十只山羊,除了羊粪用来给庄稼、果树施肥,羊绒、成羊还可以卖了换钱补贴家用、供我上学。父母起早贪黑地劳作,付出极多,忙时几乎顾不上休息吃饭,也只有下雨天才能好好睡上一觉补补体力,那时母亲上山放羊反而成了她休息的福利。当时,因为事迹突出,父亲还被镇党委、政府隆重表彰,胸带红花、上台做事迹报告,引起不小反响。 即便如此,家庭还是一度陷入困境。深深记得初中第一次交学费时,父母翻箱倒柜才给我凑齐了数目不大的学费,当老师看到我那一方便袋的零钱时,问我,“你家里就真的穷成这样?为什么不换成整钱?”——本来是想在姨家换一下整钱的,可父母忘却了,而我又没好意思提…… 初中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我顺利考上高中,父母都很高兴。自己懂得父母的不易,懂得怎么回报父母,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家里的收成也越来越好,果树已经开始大量结果,还有花椒、羊群……即使后来我读大学每年需一万余元的学费、生活费,家里也没有欠债。父母辛勤的汗水浇灌的那片土地供养着我,贫瘠而又无私的大山养育了我…… 那时我们村的变化虽说不上日新月异,但是每年都有新变化。随着农作物品种改良和种植水平、收割技术提高,村民慢慢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外出打工,衣食住行越来越好。村里还陆续建了鞭炮厂、酿酒厂等村办企业带动村民致富,农闲时不出村即可打工赚钱,人们的幸福指数逐年提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仅仅是说不同地方有着不一样的风俗民情,更重要的是提醒每一个人都要感恩养育我们的那一方水土。在外漂泊多年的我,一直怀念家乡那片土地,更感谢党的好政策,让我的家庭有条件、有能力供我读书、成长。 2000年前后,村里的土地利用形式更加多样、作物种类更加丰富,这段时期也是我们村变迁最大的一段时期。人们的致富路径变得越来越宽,钱袋子鼓起来了,“万元户”多起来了,不仅吃得更好、住得更好,村容村貌、精神面貌也都焕然一新,人们奔赴小康的热情更加高涨、信心更加坚定。人们也不再仅满足于温饱,还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对子女的教育越来越重视,我就读过的破旧村小学,早早变为宽敞、明亮的教学楼,村里考出一个又一个大学生,奔赴祖国各地学习深造、成才就业。 每次回到家乡,除了乡音未改其他都在悄然变化着,青山更加葱郁、空气更加清新,既弯又窄的泥巴路变成水泥路、柏油路,破旧草屋变成一排排大瓦房,小洋楼早已不是新鲜物,各式小轿车随处可见;走入每户人家,矮矮的土灶没了踪影,彩电空调冰箱样样俱全,还有太阳能热水器、冲水马桶……三十多年前,改革开放之初,谁能想到我们的生活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都是党的好政策带给我们的改革红利,也正是土地政策的不断改革创新,农民的收益逐步增大,直到拥有如今的幸福生活。 当前,土地不再是农民单一的生活来源,土地的使用形式也越来越多样,承包、转让、转租等灵活多样;种植作物也不再只是粮食,果园树林、特色养殖、农业大棚等多种多样。而今,种地不仅不用交税还可以拿到政府补贴,还有子女上学不用掏学费、去医院看病报销比例越来越高……小河有水大河满;全国扶贫工作正如火如荼开展着,让每一个家庭不掉队。我们的新农村,还在变化着,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美丽,在小康路上正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新景象…… 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我也步入不惑之年。40年,相对历史长河来说只是一瞬间,可对一个人来说已是半生。40年的改革开放开辟了一条富民强国之路,我们披荆斩棘、攻坚克难,一路繁花相伴、高歌前行。回顾过去,忆苦思甜,珍惜当下美好生活,除了感谢我们共产党的正确领导、感恩脚下这片热土外,我们还要学习父辈们艰苦奋斗、不怕困难、朴实奉献的精神,在自己工作岗位上鞠躬尽瘁、扎实工作,在改革开放50年时再有新作为、作出新贡献。不求留名青史,但愿无愧青春、无愧我心!(九三学社德州市委办公室主任 王海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