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我出生在青海省西宁市一个普通的厂矿家庭。那一年,改革开放的号角刚刚吹响,中国迈上了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征程。因此,我和众多80后一样,是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享受着改革开放成果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我的父母们并非土生土长的青海人。20世纪60年代中期,党中央和毛泽东主席为应对当时中苏交恶与美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攻势,做出了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战备转移,决定在我国中西部地区的13个省、自治区展开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俗称“三线建设”。于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响应国家号召,带着家眷陆续地来到西宁开始了新的工作与生活。这一呆就是近20年,我父母在这里相识、结婚,到有了我。1983年祖父退休,回到了潍坊老家定居。 幼年时代,因为需要照看,我常常生活在西宁和潍坊两地;上学后,又时常跟随父母去探望祖父母,往返于两地之间;大学时代,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寒暑假里我常穿梭在三个城市里;如今工作生活在泰安,春节等小长假我会带着孩子们奔波于他们祖父母家乡淮安和我祖父母潍坊的城市之间。于是,火车成为我东来西去、南来北往重要的交通工具,它不仅凝结了我们几代人对家的独有情愫,也承载着我过去的美好时光,更重要的是鉴证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铁路事业的巨大发展变迁。 80至90年代乘坐火车,人们往往称之为“赶火车”。我想,之所以称之为“赶”,是因为“短缺”,没有充分的物质保障,事事、时时都处于焦虑、未知与忙碌的状态吧。就拿我们家来说,小时候,我和姐姐时常被爸爸妈妈带着在西宁和潍坊两地往返。那时“青岛与西宁”方向的列车每隔两天只有一班列车,所以火车票特别难买,没有票,进站就成为困难的事情。每次临行时,亲戚们百般周折请托朋友帮助进站。进入站台后,前来送行的叔叔舅舅姑姑婶婶们将送来的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聚到一起,在当时这是最经济便宜的远途货物运送方式。一直紧张地等到听到广播里传来火车即将进站的通知,人们纷纷向远处张望,一张像黑猫警长脸模样的火车头映入眼前,伴随着“呼哧呼哧”的费力喘息声渐行渐近,随着一声“吱”的刺耳刹车声,火车头拖着长长的尾巴缓慢地停下来。那时的火车是那种又笨又慢的绿皮车,车头有绿色的也有黑色的,中间连着一二十节硬座、卧铺车厢和一节餐车,尾端还要拖拽几节箱货,车窗上、下方用两道黄色线条装饰,列车的车窗是从上向下打开的,从站台向里看去,只见人挤人、人挨人,满满登登、密不透风。 随着火车停下来,大人们开始慌忙起来,一边在站台上奔跑,一边搜寻着可以开启的列车窗口,为的是最短时间内能够扒上火车。扒窗的顺序通常都是预先商量好的,年轻的三叔用胳膊一撑最先爬上火车;然后转过身费力地拉拽妈妈,另一边爸爸在站台上用力地托起妈妈;妈妈上去之后,爸爸逐个将姐姐和我从低矮的窗户缝里塞给三叔,再交由妈妈看管;爸爸最后在三叔的拖拽下爬上窗口;大多在这个时候火车启动的汽笛声响起了,站台下的婶婶姨舅们着急地将行李塞给爸爸妈妈,三叔从旁边的窗口迅速地跳,来不及挥手道别,列车已经驶出站台好远。稍不留神,就有赶不上火车的可能。 不容喘息,爸爸便急忙在人群堆里寻找着能够让我和姐姐容身的地方。记忆中,爸爸总是把预先准备好的“马扎”拿出来,在征得“硬座主人”的同意后,从两个硬座间的夹缝中挤出“马扎”的位置,让妈妈和姐姐分别坐下,妈妈再抱着我,有时遇到好心的叔叔阿姨也会挪出一丁点位置让我坐在他们旁边。之后,爸爸在各种夹缝中寻找可以挤塞行李的空间,安置好行李,再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墙,前往补票车厢补票,一切安置妥当,最后随便寻找一个可以容纳两只脚的地方,才算是安定下来。 那时的列车软硬件设施很差,基本的安全性都难以保障,更无从谈起谈舒适度。车厢走道上、洗手池、车厢连接处等,到处是人。旅客们形态各异,有自带马扎或坐在行李上的,有倚着硬座靠背站着的,有的干脆席地而坐。除了上下车的旅客和推着售货车、叫卖着“香烟啤酒饮料,方便面火腿肠”售货员的在车厢内穿行,是很少有人走动的,整个路途中是根本没有乘务员清理卫生的。车厢连接处缺乏有效的安全保障,行人过往需要十分小心,有时一不注意就会被钢板挤到脚。大大小小的行李被见缝插针地塞在了置物架、桌子上、走道边和座位下,盥洗间也被充分利用,人满为患时厕所门都难以打开。形形色色的垃圾散落到地上,充斥在各个角落,时间久了,食物味、汗臭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列车行驶的噪音、车厢内的说话声、打鼾声、争吵声、孩子哭闹声等等交织在一起,一片嘈杂。混杂的场景为小偷创造了各种可能性,失窃事件时有发生。 列车上的服务通常处于自给自足状态。因为人多,且服务效率跟不上,基本的饮用水都难以保障,有经验的旅客会事前自备暖瓶与开水。旧时的火车是没有空调系统的,如果是夏季,车厢顶端几个破旧不堪的风扇“吱嘎吱嘎”烦闷地摇摆着,丝毫感觉不到凉意。靠在窗边的乘客索性直接打开窗户,靠火车运行的风力“解渴”,以至于下车后才发现满脸尘土和碳渣;冬季里特别是深夜,刺骨的寒风从破损的窗户里吹进,冻得让人睡不着觉,人们尽可能地裹上全副行囊,抱团而憩、相互取暖。 漫长的旅途中,人们没有什么娱乐。在白天,有的大人们会花五角钱在站台上买一份报纸反复翻阅、相互传阅,直至这份报纸几近揉烂;也有三五人凑到一起兴致勃勃打牌的;还有的偶遇老乡,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到了列车广播时间,不论播放的是安全知识还是掉了渣的老相声,那可是唯一的电子产品了。欣赏各地沿途风光、数着无以计数的山洞、回首望着浩浩荡荡的车尾、看着交叉变换的铁轨、与姐姐手翻绳子、到站时探出车窗看着售货员来回推着售货车在站台上叫卖,好奇地猜测着售货车中的美食……对我而言,都算是娱乐项目了。有时,经过河南地带时,还会看到当地许多民众用自制的耙子娴熟地从行驶的货运火车上钩下大量的焦煤,然后收集到背篓里,蹒跚地背过铁路线。 晚上的日子比较难熬,摇摆的火车拖拽着疲惫的身子,大人小孩也都纷纷显出窘态。每当这时,爸爸会穿梭于几节车厢里,在众多的硬座座位下方搜寻两个相对开阔的位置,然后客气地与周边的乘客商量,妥善地把他们的行李安置好,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纤维布或者硬纸板平铺在里面,让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钻进去,算是有了睡觉的窝了。只是有时忘记了是躺在座位底部,一不小心抬头,额头就会碰个青包。而这样的待遇也是不可多得的,大人们通常会倚着座位靠背或者车窗小憩,有的依旧还站着,随意借助周边的硬物支撑着头部,微闭眼睛,略微休息。旅途的疲劳、睡眠的缺失,让夜晚显得更加地漫长难熬。 潍坊与西宁两地距离1800余公里,中间需要经过青海、甘肃、宁夏、陕西、河南、江苏、山东七个省份,过去的火车主要靠烧煤作为动力源泉,行驶速度非常慢,平均时速在40-60公里/小时之间,而且不论大站小站,逢站必停。进入秦川地带时,海拔逐步增高,地势也变得陡峭,列车穿梭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上,不停地在涵洞与隧道里钻进钻出,速度就更为缓慢了。一路上,列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需要经过三天三夜的黑白交替,才能抵达目的地。 绿皮火车的经历一直伴我走过了初中阶段。高中时,随着爸爸妈妈收入的提高,我和姐姐的待遇也从“硬座下卧铺”转到了真正的卧铺车厢。旅途劳顿时爸爸妈妈有了休憩的地处,而我们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兴奋地在上下铺之间攀爬嬉戏着,尽管早晚需要定点洗漱、排队上厕所,但是不再为基本的生活问题而感到尴尬为难了。火车的速度也随着年代的推移大幅度提高,我们的行程由过去的三天三夜逐步地缩短为不足两天两夜。只是依旧没有改变的还是一票难求,能买个卧铺或者座位票,始终都是困扰着大人的难题。 1999年我顺利地考试大学,踏上了前往南京的列车,手里拿着写有“K378”、“新空调快车”字样的票本,望着车窗外炙热的大地、热浪滚滚的麦田,内心觉得分外凉爽。尽管还是绿皮车厢,车内的环境却已经大幅改善,窗户都是双层真空全封闭的,并且配有窗帘、衣帽钩,每个座位桌子上都放置了一个垃圾专用回收盘,时不时会有乘务人员前来整理卫生,盥洗间无论任何时候都能正常使用了,车内的广播不间断地传送出轻柔的音乐,有时也讲述着地方的名胜古迹,流动餐车会定时提供简单饭菜,每到一个站点前都会有乘务人员报站提醒。或许是期待,或许是空调快车,总觉得列车服务与以前大不相同。 临近春节,回家的心情归心似箭。第一年自己买票回家,尽管从学长那取得了不少购票攻略,事先做了学校集体订票、托有经验的校友帮忙订票、预售点订票等多种预案,最终还是一一失败,只得夜里逃宿跑到鼓楼售票处排队买票。沉默寂静的深夜与人潮鼎沸的售票大厅形成鲜明的对比,寒冷的空气依旧掩饰不住浓浓的困意,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蜷缩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半寐半醒,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终于等到凌晨十二点,售票窗口开始放票了,黑压压的人群一时之间都朝向窗口涌动。我尾随着队伍,一步一挪地向前挪着,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售票窗口,忐忑不安地向售票员喊出车次、日期、所需座位类型,但还是被告知票已售完,容不及沮丧迅速改线兰州,才拿到了回家的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悄然落地。 也就在那个时候,“春节回家的日子”有了一个全新的代名词叫做“春运”。寒假来临,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坐上了西去的列车,车内出现了严重的超载状况,绝大多数是大学生和返乡民工。乘客们都自顾不暇,这给小偷留有了可乘之机,列车上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打劫和偷窃事件,尽管最后在几名热血青年和列车乘警的通力协作下制止住了,但还是让好多旅客心有余悸。经过河南地带时恰逢半夜,乘警使劲地敲击着行李架,唤醒熟睡的乘客们,提醒大家注意安全,以防财产物品受损。我不敢酣然入睡,一路上战战兢兢,终于熬到了兰州站,因为没有绿色通道,只能出了站台再折返回候车室,等待早晨通往西宁的列车。 2010年前后,而立之年的我,常常带着孩子回淮安和潍坊两地探望公婆与父母。此时的江苏,改变了过去主要靠汽车通行的历史,淮安这个三线城市也开通了火车,尽管还没有高铁,但是让我不再像以往坐长途汽车那么舟车劳顿,摆脱了孩子晕车、饮水、吃饭、如厕、休息的诸多困扰,新型双层列车在空间上的巨大优势,孩子们兴奋地在楼上楼下嬉戏,平稳的列车运行丝毫不会影响旅客们的休息,七小时车程在孩子们的追逐打闹中一晃而过。 此时的列车服务和过去也大相径庭了,全程供应冷热水、垃圾随时清理,每节车厢头都会有一个售货处,供应一些简单的代餐食品、零食、普通水果和饮料等,每次到站前乘务员都会认真地打扫卫生,并且温馨地提醒即将到站,上下车及时疏导乘客不要拥挤,排队上车,上车后主动检查行李的安全等,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与此同时,通往潍坊的列车不光有普通列车,还有动车、高铁等多种选择方式。有时为了快捷,我们会乘坐“和谐号”,银白色的车身,光滑而流畅的线条,给人以全新现代化的气息,尽管列车的时速在300公里,但是却基本没有什么噪音,平稳度、安全性显著提升。我一直惊叹于火车到站时为什么可以如此精准平稳地停在指定的候车位置,免去了“赶火车”的各种焦虑。列车车厢也更为宽阔,干净明亮的车厢仿佛置身于飞机舱,每节车厢首尾都安装了电子显示屏,记录了列车的即时速度、车厢内外温度和到站提醒等大量信息,让乘客们随时了然于胸。洁白整齐的座套后方设置了便捷的置物袋和可折叠置物板,座位下还安装了脚踏,能够根据乘客需求调整位置,最大程度地提高了乘坐舒适度,座位旁还备有充电电源,满足办公与应急之需,空调的送风口也可以多角度调整,处处体现了人性化设计。坐在高铁上,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乘客可以选择小憩,也可以选择学习、读书、听音乐,甚至是商务办公等,任何事情都不会被耽误。 高铁时代,改变我们的不仅仅是出行方式,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行为,过去患得患失买票的情景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电话购票、电脑购票、移动终端购票,只要拥有通讯网络,就可以清晰查看列车各项出行信息,随时随地就可以秒到需要的车票,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时至今日,改革开放40年后,中国改变了过去穷困落后的面貌,正大踏步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迈进。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和“一路一带”战略进程的推进,中国铁路事业也正以“高铁”的速度迈向世界,中国高铁不再是一种出行的工具,它将是带动国人走向更快更高更强发展速度的重要动力,成为引领世界发展的一面旗帜。(九三学社泰安市委岱岳区支社 肖玲) |